清明

2024年04月03日 09:48:30 | 作者:朱盈旭 来源:黄山在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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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前后,种瓜点豆。父亲与母亲忙忙碌碌地迎来了世间清明。

柴门尚未醒来,吱扭一响,是老牛哞唤或父亲多年前的一声咳。

房前屋后,父亲刨去几棵歪脖子柳,和几棵花红果酸的石榴,挥锄拓土,又整理出几块新菜地。

刨树、除草、耙碎砖头瓦片。深翻,细平。抓钩、锄头、铁锹,一应农具齐上阵,精雕细琢像工匠,终于清理出几片小园如江山。

母亲弯着腰,把一粒粒种子摁进松软肥黑的泥土。只等几场小雨洒一洒,胖胖的种子在泥土里先懒懒地翻个身,就会惊醒似的争先恐后生长。破土,发芽,绿株,开花,最终结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果,送上简陋餐桌,以此报答老园主的再生之恩。

我一直认为蔬菜也是行走的散仙,民间走一趟,一路丢下果肉、根茎,灵魂也给了渴求者。食之果腹的小民,慢慢就像一枚多籽的浆果,有慈悲味道了。比如我的父母。

清明时节,父亲母亲一前一后在房前屋后种瓜点豆的情景,是最民间最美好的事情。彼时,桐花正开,梨花落雨,美得就像《诗经》中描述的一样。

待到夏天,瓜果成熟,母亲的软红小衫在叶片肥厚油汪汪喜人的绿叶架子间闪动。中年妇人头上包着帕毛蓝头巾,身前身后茄紫瓜绿,垂垂荡荡,红果喜庆。那画面,更是美得像南歌。

同一日月光华下,古人诗经与南歌的雅,与乡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俗,相得益彰。蔬果本属于民间、青枝绿叶、黄果红果,看着就爱。少年的我,彼时浪漫满怀,愿披月光,染露水,做草木小妖,穿行于木叶花荫和蔬果之间。想想都很美。

父亲在清明当日,买了黄纸,篱笆院铺了新展的箔,父亲单膝跪地,用崭新的纸打票子。

他粗大的手指捻起一小叠草纸,铺平,旋开,直至成花状。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面值十元的票子,两手抻着,在旋开的纸上上下左右盖戳子似的印一印,然后递给母亲。

母亲蹲下身子接过了。把“盖戳子”的一沓沓草纸对折,一摞摞码整齐,小心放进竹篮子里。做完这些,父亲与母亲双双起身。

父亲准备火柴、小鞭炮、两瓶小酒,然后擓起竹篮子里满满当当的黄草纸,再顺手扛起墙角的铁锹,准备上坟去。

这时候,三哥三嫂要跟着一起去。祖坟那里祖宗多。并且躺在那的鳏寡孤独者多,他们儿花女花没留在世间一个,连个上坟的后代都没有,看着旁边躺着的邻居享受着子孙的纸钱供果酒,何等恓惶!

父亲不忍,每年总要另外备一些纸钱,到那些孤坟前薄薄烧几张,念叨几句:不知您老的辈分名字,别嫌少,拿去添衣添茶饭罢,于是,三哥就要跟着擓另外一只竹篮子。

母亲在小厨房里收拾酥好的供果,包括几碗丸子、酥豆腐、酥藕条、酥黄花菜和焦叶子。三嫂也帮着放进篮子,擓着,和母亲一起去。

到了老坟那块地,远远的,母亲招呼三哥过来拿东西,却让三嫂驻了足。她弯腰掸一掸裤脚上的黄泥巴,低声说:妮,你回吧!新媳妇不上坟,送到这就转回家罢!

三嫂和我远远地站在地头,四处张望。

野树葱郁的一大片坟地那里,小鞭炮欢快地炸响,腾起一片碎红和爆竹味。父亲给祖宗们的老屋添了新土,洒了酒,磕了头。母亲也念念叨叨地上了供,然后,他们把地上落了碎红纸屑的供碗收进篮子。至此,那年的清明祭拜仪式,圆满收官。

清明那天的午饭,是香喷喷、油汪汪、辣乎乎的粉条子、丸子酥菜汤。父亲与三哥还喝了小酒,两张相似的脸庞都红扑扑的,铺着笑意。


值班编辑:程子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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